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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的月亮,将特别阳刚

今夜的月亮,将特别阳刚

作者 | 李淳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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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中秋,是夜也,天高日晶,冰轮如玉。想必诸君看到这一题目,顿生疑惑,便想进来一看究竟?

周瑜曰:“吾计成矣。”

且看我怎生自圆其说。先给我一杯酒,只要东方习酒。

中秋起初不算美好

众所周知,“礼以酒成”。

因为上古的人们认为,酒是通神之物。

神,可以是天地,你看这酒,酹于红尘,其气上扬,直达天宇,其水下渗,指向地心,天地神明共品鉴。

神,也可以是祖先,古人相信,祖先以“灵”的形式存在于天上,会在祭祀之时来到身边,而且他们是以味道为食,而酒,具有最浓烈的味道。

礼,核心要求就是庄敬。子曰: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”“居上不宽,为礼不敬,临丧不哀,吾何以观之哉。”礼必须是严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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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秦时期最庄重的一类礼,是天子祭祀,诸侯结盟,对于一般士大夫而言,则是祭祀祖先,婚丧嫁娶。里面都包含了承诺——人对神、人对人的承诺,是礼背后的意义。

今之信用,如双方无法确信,就需要一个中间的保证人,或曰担保人。而上古,在没有担保人的情况下,人们相信礼。因为礼虽然不需要担保人,但它默认有“东西”在一旁默默见证,这种“东西”,就是鬼神。

是不是有点毛骨悚然?但对古人而言,这是常识,也是共识。

酒可通神,所以凡礼必用酒,“礼以酒成”。

君不见古代诸侯起誓,最后一句往往都是:“有渝此盟,明神殛之。”我国翻译古希腊医学的希波克拉底誓言,也是很有中国风:“……我苟违誓,天地鬼神实共殛之。”想来也不错,古希腊人也爱饮酒,并且把酒神格化。

下面就要说中秋了。可能你已开始感到沉重?

的确,现在的中秋是欢乐、团圆、浪漫、思念的节日,周代的中秋前身,是庄敬的天子祭祀,名为“夕月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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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夕”是夜晚,但看上去也像个动词。郑玄注《周礼》云:“天子常春分朝日,秋分夕月。”他说,那时周天子对日月分别有隆重祭祀,春分时节白天祭祀太阳,秋分时节晚上祭祀月亮。

天子居中国,那时中国的政治中心都在北方,秋分晚上已经有点冷了——“中秋,夜迎寒”, 所以还要给天子准备“大裘”——“中秋献良裘,王乃行羽物”。

你一定已经想到,秋分还没到中秋呢。

没错,但当时的中,是和“仲”同一个意思。按排行,孟仲季,一个季节三个月,中间那个月就叫“仲”,仲春,仲夏,仲秋。还有一点非常令人惊讶,因为秋分当天,太阳直射赤道,地球上各地都昼夜等长,因此有“平分秋色”这个成语,所以称为中秋,也是道理十足。

先辈认知手段简陋,但是认知能力非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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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秋分时候祭月,从科学上看,很科学。但有一个问题,就是秋分这天很难保证有月亮。

祭月而无月,有点尴尬,像是吃了闭门羹。人们于是发现,月亮比较有保证的是现在的中秋这天。

于是,秋分祭月,慢慢演变为中秋祭月。而这个新的中秋也很合理,它在仲秋,且居于正中。

不论是在哪一天,总之,祭月非常隆重肃穆,必须有酒。心中有虔诚,有信仰,今天看来非常令人向往,但是,很难说快乐。

中秋应当变得美好

任何时代,中国人都天然地向往美好生活。区别在于,为政者能不能以苍生之乐为念。

时至汉朝,经历了战国法家崛起,经历了秦朝苛政无情,汉时的人们已经烦透了严刑峻法,文景二帝也以儒道结合(黄老之术)的哲学理念治理国家,休养生息。

这个时候,中秋就变了。从先秦时代庄重、肃穆、不自在的祭祀祈祷仪式,转变为一种更符合人性的赏玩情趣。从祭月、礼月变成了赏月,意味着,月亮从神格转变为人格,似美人,似朋友。

汉武帝时期的文学家公孙乘,写过一篇《月赋》。“月出皦兮,君子之光。鹍鸡舞于兰渚,蟋蟀鸣于西堂。君有礼乐,我有衣裳。猗嗟明月,当心而出……”

读过去你会发现,这时候的人们赏月,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,没有任何紧张、束缚感,相反,他们关注的是月亮带给自身的自在感受,以及生活的美感。穿着自己舒适的衣裳,在月色之下,看鹍鸡舞兰渚,听蟋蟀鸣西堂。

人,冒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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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朝把法家推向极致,将儒家视若寇仇。韩非《五蠹》说,“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,而人主兼礼之,此所以乱也”,对儒生就不应该客气。始皇帝焚书坑儒,有此思想渊源。

然而秦朝没有坚持多久,因为太刑罚无度,太压抑人性了。贾谊说,“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”。

儒家真正显赫,正是自汉朝始,从公孙乘所在的武帝时期始。儒家尊重人性,相信人性,认为人有向善的本能,儒家的人格理想——君子的修为,就是顺从人性,人性就是道。

儒家修为最好的状态就是中庸。

孔子之孙子思作《中庸》,他写道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;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”

喜怒哀乐,都是基于价值判断,那种存于心中的未发状态,一切都符合儒家对道的认知,都符合善的要求,这就叫做“中”。喜怒哀乐表现了出来,都符合善的要求,叫做“和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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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想,人的修为达到一思一念、一举一动都符合善的要求,相当于善成为了人的直觉,成为了人的本能,善就是人本身,这是何等境界!

庸的意思就是常,也就是道。“中庸”,就是一思一念、一举一动都符合善的要求,并且成为常态——这可不是现代理解的和稀泥。孔子把人的道德修养分成“小人、士、君子、贤人、圣人”五类,中庸是一种圣人境界,君子也未必能致之。

中,在儒家看来如此重要,那么,中秋,在儒家成为主流思想的汉代,就具有了新的意义。

我认为唐人欧阳詹的感想可以代表这种意义,姑且把他提前到汉代来解析。

他在《玩月》诗的序言中说,“秋之于时,后夏先冬;八月于秋,季始孟终。十五于夜,又月之中。稽于天道,则寒暑均;取于月数,则蟾兔圆,故曰‘中秋’”,“况埃尘不流,大空悠悠,婵娟徘徊,桂华上浮,升步东林,人上西楼,肌骨与之疏凉,神魂与之清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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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,中秋是寒暑分界,冷热均匀之时。这时气候舒适,圆月如轮,天空澄澈,桂花飘香,登楼揽胜,神清气爽。

“冬则繁霜大寒,夏则蒸云大热,蒸云蔽月,繁霜侵人,蔽与侵,俱影响不利于玩赏。”

中秋,因为儒家,开始变得快乐,变得轻松宜人了。

从汉代开始,月亮成为了诗词歌赋的吟咏对象,优美诗赋频出,如西晋陆机就写得那么清新自然:“安寝北堂上,明月入我牖。照之有余晖,揽之不盈手。”

中秋还需更美好

汉代以降,至魏晋南北朝,儒道融合形成全新世界观,人们入则朝堂论政,退则林泉煮酒,中国的审美精神进一步前行。

读史者会发现,这个时候,古人不再是一脸严肃,正襟危坐,而是可以披头散发,吴带当风,独坐幽篁,弹琴长啸;也可以落拓不羁,临风流涕,痛饮不休,“死则埋我”;还可以茂林修竹,曲水流觞,一觞一咏,畅叙幽情。

此时,月,就更其成为一种单纯审美元素,而脱离了神格意义。甚至,无月不成诗,无月不风流。

顺理成章,到了唐朝这个浪漫主义的盛世中国,中秋变成了欢乐之夜,月,也变成了诗歌的最重要意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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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方所云,月成为美人,月恰似挚友,也就在唐朝,发挥得淋漓尽致。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,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,月,是其中一人;“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乱,永结无情游,相期邈云汉”,月,是精神伴侣。

因此,月既是生活的美好象征,也是君子的人格寄托。

一切关于月的浪漫故事,都在唐朝发生。“嫦娥奔月”“吴刚伐桂”“玉兔捣药”,杨贵妃成了月神,唐明皇寻爱游月宫……关于中秋,司空图干脆说,“此夜若无月,一年虚过秋”。

人皆曰心期魏晋,而我则更忆盛唐。

何其美好,况我有酒。

此刻我心旌摇晃,手拈一杯君品习酒,不由思索,假如唐朝有习酒,嫦娥还会偷药而去吗?“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

假如唐朝有习酒,李白的人月之恋,是否还会更缠绵,更高一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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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中秋应该最美好

人们对美好的追寻没有止步,一杯习酒饮尽,又来到宋朝,那个被内藤湖南称为近世的发达市民社会。

如果不谈当时军事的衰弱,那几乎就是一个中国前现代理想社会。人们知道怎么去享受,怎么去审美,怎么去获取快乐。

宋朝人会玩,也爱玩,比如蹴鞠就出现在宋朝。前人已经奠定了中秋的审美基础,以及欢乐基础,北宋就顺手一抬,正式把阴历八月十五定为“中秋节”。

唐朝人是晚上才饮酒赏月,宋朝更加豪迈,全天过节,中午开始纵情饮酒。公务员放假,一般老百姓也加入狂欢。因为这是特别快乐的一天,所以即便对待身份低微之人,也是大度慷慨,大户人家要在这天“酬佣工”,长工短工都有酒喝,好的老板还给他们发“年中奖”。吃喝玩乐是主题,顺便在家里办一个“年会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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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饼的雏形也是这时候出现的,圆圆的,象征月亮,“小饼如嚼月”。遥想周朝,那是神,而在宋代,就是食物。这种思想状态的差别,几乎不是同一个中国了。今人喜欢宋朝,很大程度上也许就是因为它带着那份“松弛感”。尽管如此,它的审美能力却依然是中国的一个高峰。

人尽皆知,宋真宗写了一首脍炙人口又俗不可耐的《劝学诗》:

富家不用买良田,书中自有千钟粟。

安居不用架高堂,书中自有黄金屋。

出门莫恨无人随,书中车马多如簇。

娶妻莫恨无良媒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

男儿欲遂平生志,六经勤向窗前读。

一位明君,一位崇文抑武的天子,写出这种诗,说实话我有点跌眼镜,当时的儒家士人不知当作何想。但是,宋朝社会的功利主义和现实主义,也并不边缘。

就说中秋吧,青年男女一样会拜月祈祷。“登楼或在中庭拜月,各有所期:男则愿早步蟾宫,高攀仙桂;女则愿貌似嫦娥,颜如皓月。”

男的想要当官发迹,女的想要肤白貌美,恰恰这些都跟月有关。就是那么坦白,也够可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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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思想史角度看,宋朝对儒家发展大有助益,宋明理学展开了中国文化“现代化”的进程。而宋明理学恰恰也是把对“中庸”的阐释作为一个重要的思想原点,“心即理”,“学达性天”,都指向“喜怒哀乐未发”的状态探讨。

往后,至于明清,治理为人诟病,但中秋的美好期许依然向前。今人皆知中秋是“团圆节”,这就是从明朝开始。虽然形式上不那么浪漫,但是精神意义上却具有了超越性的浪漫,所以这种寓意可以一直延续至今,占据主流。人伦与亲情,成为中秋节的文化内涵,而这一点是前所未有的。

我反而觉得这似乎更加浪漫,更加美好了,因为,明朝人赋予中秋的伦理内涵,把节日从形式主义变成了一种内在情感触发机制,而内在的感情世界,不知其深,不知其广。

正如书写到此,我忽然想念起了亲友、师长来,泫然欲涕。

今夜月色最阳刚

从古代人的观念角度说,一切皆分阴阳。则人与鬼神,孰为阴,孰为阳?

毫无疑问,人为阳,鬼神为阴,因为历代也有一个普遍认知,就是阳气盛时,鬼神难侵——人只要身体健壮,鬼神无如之何。

因此,我们前面为大家梳理了历史发展过程中,中秋节从神到人的完整过程,换句话说,按传统观念,这就是一个从阴到阳的审美历程。中秋的圆月,在哲学意义上变得越来越阳刚。

中秋,是阴历八月十五。日,是太阳,月,是太阴。你看整个流变轨迹,是不是也符合儒家的中庸道理——以阳刚行动,庆祝至阴的节日。时至今日,变成年轻人的消费狂欢,更不须细论。

此非迷信,谈论前现代,我们就用前现代思维。

但这还不是全部。

中秋必然有酒,中国的酒,发展过程的最重要特点就是酒精度越来越高。恰是在宋代狂欢之时,出现了蒸馏白酒。时至今日,我们都饮用高品质的白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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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为至阳之物,引之可燃。恰以至阳,拥抱至阴,阴阳调和,至美至善。

儒道皆宜的阴阳鱼图案,就是这种哲学境界的具象化。

中秋夜,喝习酒,这是尽人皆知的口号。

而我多次造访赤水河畔习酒厂,那是河谷南坡,日晒猛烈,一位习酒的老朋友告诉我,就是这长时间猛烈日晒,造就了习酒的嶙峋风骨,阳刚之气。

习酒以君子品格作为其精神内涵,甚是契合其所产美酒的阳刚气质。孔子讲“正”,其道正,其心正,是以能勇者不惧,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;孟子讲“气”,“吾善养吾浩然之气”,“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…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…”。何等光明!

故而,今夜开一瓶东方习酒,品味光风霁月的儒家君子品格,再举目对月,那月,就是最阳刚之月。

我言非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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