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岭淮河东西走向,将中国分出南北。陇山贺兰山南北连缀,将中国分出东西。蜀道难行,难于上青天!这是说秦岭道阻。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!这是借喻陇山地理高险和人文阻绝。及至今时,中国中东部和大西北的连接依然在关陇之间的陇山地带多有阻隔。过去几年,我一直在关陇之间重走古道关隘,置身日常,回望往事,所谓历史幻化成了一种复杂的想象,恍若虚梦。
陇山也叫陇坂。陇关道是翻越陇坂的关陇古道中最著名的一条,在陕西固关镇和甘肃马鹿镇之间。从马鹿向固关,汽车能走的路有两条:一条是省道305线,比较绕,必须向东南前进翻过陇山开行到陇县县城,再由陇县县城贴着陇山一路向西北方向才能抵达固关;另一条在马鹿镇宝坪村,翻越陇山,可以直达固关。后一条线路翻山后基本与古道重合。这是一条陌生人难以找到的路线。
在当地人的导引下,我找到了翻越古道的路口。土路,沿一条小沟,在林间穿梭,一直蜿蜒至山顶。山脊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,豁口这一端,山根有两间平房,上面挂着林场的牌子。门上锁,檐下烟囱冒着青烟。豁口那边,陕西境内满山遍野都是花花绿绿的人,比野花还繁盛。路边纠集了帐篷、马队、汽车。餐炊、宿营,满山烟火,遍地垃圾,游人悠然。
古人临此,多是悲楚。“陇头流水,呜声幽咽。遥望秦川,心肝断绝。”但与后世诗歌将翻越陇山视为畏途相比,曾在陇山活动的秦人洒脱得多。《诗经·秦风》要么颂圣,要么赞扬美女,要么描述人民生活,并没有什么表达陇山艰险的句子。秦人心中,陇山尽管巍峨,但只是一座内山,东扩才是王道。
我经过山脊时,晚风已带寒意,远山已有黛色。顺谷而下,水泥路面曲折艰险,一路下行,有如高空坠落一样沉降。天空高远,深谷两边山峰耸立,高压线路腾空穿梭。西方的残阳擦着山巅,染红了山梁,谷底趋向暗黑。中国人民解放军固关战斗纪念碑正在逐渐形成剪影,碑身孤零零矗立在它的主人们停步的深谷。历史上,还有很多人在这里殉难驻足,长安和西域同样都很遥远。
继续走,人迹渐少,天色愈暗。抹黑投问一个村卫生室,门大开,主人被呼叫出来的时候,浑身酒气,极不友好。问对面的人家,说再往山下走,有安戎关。但走下去,安戎关到底在哪里,根本没看见。下了山,黑沉的前方有了灯光,走近了,发现两边小铺的门牌上有固关字样,心里一下踏实了。沿着街道开进,人影稀落。这小镇远不及马鹿繁华。朋友打来电话,问是否到达固关。我回答已顺利到达。朋友感叹:你真是胆大,一个人敢闯关陇道。后来,看到资料说,民国时期关陇道有很多土匪,专抢过路人。
当夜落脚固关,住在了胖嫂饭庄。胖嫂腰围三尺,忙着煮麻辣粉,前面客座区两名年轻男孩正在挑逗一位抱着孩子的稚嫩女性,显然不像一家人。饭庄很小,有麻辣粉,有面食,还有炒菜。胖嫂是万能厨师。
十点多的时候,胖嫂的旅店又来了一家陕西人,两口子带两个孩子,其中的男孩还带着一条狗。那一夜,旅店只有我们两拨客人。主人住在一楼,客人住在二楼,倒也安静。
早晨醒来时,陕西人早已离去。我下楼洗漱时,看见胖嫂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。我再次上楼时,骂声突起:“你死去,爱死哪就死哪去。”循声望去,胖嫂拿着笤帚正在打一位老太太。一猜便知,必是婆婆。发现我在张望,胖嫂止住了骂声。老太太戴着白帽子灰溜溜从厨房溜进了里院。
离开的时候,我喊了一声结账。胖嫂出来收了50元,找了30元。原本想继续在她家吃早点,但她刚才的骂声在我心里有了异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