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日子,难得一见的巩俐接受了一本杂志的采访。
关于娱乐圈,她这样说:“什么叫娱乐圈?我不明白,大家想娱乐可以去娱乐场,电影院里给不了你娱乐。”而在2019年,她曾这样说:“我不是娱乐圈的人,不要把我和娱乐圈混在一起。”这些话,鲜明地表达了她的立场:耻与为伍。
无独有偶,央视网9月11日报道,陈道明在一次文艺座谈会上直言,“我从来不认为这些演员是我们队伍中的人,他们不是文艺界的,他们是流量界,他们是被包装炒作出来的‘塑料演员’”。立场还是:耻与为伍。
什么是耻,以何为荣,现在是演员这个职业好好反思的时机。
现代演员脱胎于古代的戏曲演员,举世皆然。中国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戏曲电影。
北魏开始,罪犯、失败的政敌、战争中的俘虏,都被划入贱籍,乐户就是其中一类。乐户就是演员,贱籍相当于奴隶,世代为乐户,世代为奴。这一制度延续了1000多年,直到18世纪被清朝的雍正皇帝废除。废除贱籍,只是获得了自由,不意味着地位提高,清末戏曲繁荣,演员受人追捧,但社会地位上仍然是“下九流”。
改变的机会出现在民国。除了戏曲普及,人们自然对好演员更尊重之外,以梅兰芳为代表的具有家国情怀和铮铮铁骨的一批艺术家的涌现,让人们对演员刮目相看。新中国成立之后,人人平等,演员也是为人民服务,加之他们的工作具有文艺宣传的功能,便再不遭受歧视,反而备受尊重。他们感恩时代,纷纷使出浑身解数,贡献出最好的功夫。
演员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,是这个群体自强所获,如果自我狎侮,必招其咎。老一辈演员,有的经历过时代转换,深知孟子之言的深意: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,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。有的通过师承关系耳濡目染,也把这种信念和精神深深内化。
七八年前,流量时代开启之后,实力派老演员们的演出机会就越来越少,许多人甚至完全被市场抛弃,技艺精湛的人,日益被“塑料演员”挤出。
“老天爷赏饭吃”,这是过去对一个演员的天赋的最高的评判。里面包含敬畏,包含珍视,但不包含任何傲慢之意。赏饭吃的是“老天爷”,演员与观众,是一种平等关系。演员付出劳动,得到认可,获得报酬,利益上是分离的,是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关系。
而流量演员一出现,形成的是一个傲慢的统治性结构。先要制造和粉丝之间的一体感,“养成系”自不必说,它的便利性在于让粉丝形成一种演员就是自己的作品的感觉。而那些通过某件大投入的作品捧红的演员,则更借重于把演员神格化,掩饰所有真实,呈现完美无瑕,从而让粉丝产生一种类似宗教感情的狂热,与之发生深度捆绑。演员与粉丝之间不再是利益剥离的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,而是以演员为塔尖、以粉丝为基座的有层级的利益结构,塔尖、中间层,依次向下吸血。庞大的粉丝基座非理性的经济支出,支撑起整个结构,粉丝的义务就是不断地输送利益,甚至为此穷尽腰包,乃至累及亲友,事实上却什么产品也没有消费。
一个个这样的活跃的结构,就像一个个庞大而疯狂的传销组织。吸血的手段,打榜、打投、集资、氪金……名目繁多,多到难以完全理解消化。如果粉丝醒过来就会发现,自己其实是被骗钱。整个运作机制,事实上是一个劫贫济富的机制—明白这一点,可能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公共权力如此重视娱乐圈的问题。
近代以来演员行业的历史流变是一个日益焕发青春的过程。从奄奄一息的贱籍,到自由流浪的“下九流”,到万人空巷的“老板”,到与所有职业地位平等的演员,再到受人尊敬的文艺工作者,“红火火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”。没有料到的是,这种“逆生长”竟然没有止息,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的商业资本推动下,这个行业进一步“长”成了一个孩子。
孩子做事,总是反着来的。反着穿鞋,反着拿勺子,屁股朝后下阶梯,连拿手电筒都是把光对着自己的眼睛……幸好人们都说: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