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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几个不远万里而来的外国人

那几个不远万里而来的外国人

荣智慧 | 2023-05-22 | 南风窗

朝鲜“三一运动”和中国“五四运动”爆发,列宁将目光投向东方。维经斯基、马林和鲍罗廷,带着共产国际的热望和苏俄的远东战略,先后来到中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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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3年10月21日,孙中山与鲍罗廷(左)(图/视觉中国)


1917年,流亡的列宁从瑞典进入芬兰,坐在破烂的三等车厢里,月台上到处是士兵。一位同志把头伸出车窗,大喊:“世界革命万岁!”

十月革命胜利后,列宁判断,“如果其他国家不发生革命运动,那么我国革命的最后胜利是没有希望的”。1919年,他联合欧洲各国革命党人,成立“共产国际”,全力推动欧洲无产阶级革命。同一年,朝鲜“三一运动”和中国“五四运动”爆发,列宁将目光投向东方。

维经斯基、马林和鲍罗廷,带着共产国际的热望和苏俄的远东战略,先后来到中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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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维经斯基(图/视觉中国)


 “信使”维经斯基

 1920年4月,春雨霏霏的上海。苏联《生活报》记者吴廷康走进了上海环龙路渔阳里2号。这里既是陈独秀的寓所,也是《新青年》编辑部。

 27岁的吴廷康,本名格里戈里·纳乌莫维奇·维经斯基,俄裔犹太人,在符拉迪沃斯托克(海参崴)俄共(布)中央远东局任职。来北京拜访李大钊、到上海见陈独秀,是他远东之行的一站。

陈独秀向他透露:“我同李大钊相约在南北方联手共建中国共产党,您的来访正是求之不得。”

邀请了陈望道、戴季陶、沈玄庐、李汉俊、张东荪、邵力子、沈雁冰、陈公培、俞秀松、施存统、刘太白、沈仲九、丁宝林等沪上名流,陈独秀请维经斯基介绍俄国十月革命和革命后的政治、经济、教育等情况,令社会主义、阶级战争等概念深入中国知识界。

 不光理念宣讲,维经斯基在组织上也立刻打开局面。

 在上海,维经斯基组建了“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”,下设中国部、日本部和朝鲜部,并开始筹备中国社会主义者会议。这一年夏天,中国激进的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陆续联合。

维经斯基提供了主要的经费,资助包括11月出版《中国共产党宣言》,发行《共产党》月刊。当然,经费的资助,远不止这些。

早期的中国共产党成员,一半是学生,一半是教授、编辑和小学教师,前者没有经济来源,后者收入有限。按照列宁的理论,共产党员应该是职业革命家,专注于革命,而不分心于赚取收入。维经斯基一开始就向陈独秀提供经费,帮助印制宣传品、组织活动、开办外国语学社和工人夜校。

1921年初,维经斯基和陈独秀离开上海时,中共早期组织几乎瘫痪。上海负责人李汉俊告诉包惠僧:“人都走了,经费也没了,没办法干了。”包惠僧想买张车票去广州找陈独秀,只能四处跟朋友借钱。7月23日“一大”开幕,参加的代表能拿到100元路费,回程还能再得50元。

俄共领导人开始并不看好中国共产党,提供的经费也有限。1921年至1922年,俄共和共产国际代表的报告均表示,在中国当前政治斗争中有可能发挥重要作用的,只能是拥有十多万党员的国民党,而不是不足200人的共产党。 

俄共内部在中国问题上唯一一致的观点就是,远东政策必须有利于反对和孤立日本。因此,在直皖战争、直奉战争期间,苏俄急迫与反日的实力派领袖结盟—孙中山、陈炯明、吴佩孚都在考虑范围,结盟取决于后者的对日态度和实力高低,和意识形态关系不大。 

1922年1月于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国劳动者代表大会,和前一年夏天美国召集的“华盛顿会议”针锋相对。美、日、英、法重新划分远东的“势力范围”,使苏俄压力倍增。

列宁率先考虑用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的办法,推动中国国民党“革命化”,促使中国掀起反日的斗争浪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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共产国际代表马林;缝制在马林衬衣上的共产国际指令;马林的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特别出入证。中共三大会址纪念馆藏(图/本刊记者 郭嘉亮)


“马林战略” 

马林“来头不小”。 

1921年4月,作为著名“赤色分子”,37岁的马林一路受到密探的跟踪。他离开维也纳,秘密南下,登船经地中海,通过苏伊士运河,渡红海、印度洋,向西进发。 

他的路线和维经斯基完全不同。维经斯基当时走的是莫斯科,经西伯利亚铁路,从秋明、鄂木斯克到伊尔库茨克,再到赤塔、满洲里、哈尔滨、北京、上海,这条路也被称为“红色丝绸之路”—很多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如张太雷、杨明斋、俞秀松、瞿秋白都走过。 

马林,荷兰人,本名亨德里克斯·马里·斯内夫利特,参与创建了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(印度尼西亚共产党前身之一)。他不是俄共(布)党员,是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成员,直接受命于列宁,职位远高于维经斯基。 

张国焘回忆说:“他这个体格强健的荷兰人,一眼望去有点像个普鲁士军人。”马林说话,颇有雄辩家的风格,有时声色俱厉,目光逼人。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老资格的社会主义者,曾在荷属东印度工作多年,同情东方被压迫民族。

据说,马林在上海偶遇外国人欺侮中国苦力,他挺身而出,与那个外国人大打出手。 

促成中国共产党一大召开后,马林又把列宁的“国共合作”设想具体化了。  

此时,国民党总理孙中山决定与苏俄联盟。新的挫折发生在1922年7月,其时孙中山正集结军队,意将挥师北伐,陈炯明在广州发动叛乱,炮轰越秀山,致使一年多的北伐准备再度付之东流,孙也被迫回到上海,考虑和奉系军阀张作霖结盟。 

距离辛亥革命爆发、清帝退位已过去10年,中国国民党与孙中山一直“处境艰危”“经济久困”,以至于“音问梗塞,无从一为纾解”。 

苏俄派负责《布列斯特和约》的著名外交家越飞来华,与孙中山谈判。孙中山对帝国主义的不满情绪,和决心统一中国的强烈意志,赢得了越飞的好感。

孙中山的态度触动了马林和越飞,他们迅速起草《我们在殖民地国家特别是在中国工作的有关问题(提纲)》,由马林带回,向共产国际陈述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必要。越飞两次向苏俄政府递交书面报告,认为今日中国,唯有孙中山与国民党对革命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。 

1923年初,《孙文越飞联合宣言》公布。虽然宣言中提到共产主义和苏维埃制度不适合中国,但对于莫斯科而言,在远东找到一个真正的同盟更为关键,苏联的报纸“轻轻”抹去了这句话。 

3个月后,苏联政府正式通知孙中山,他将于一年之内分四次得到200万卢布的援助,同时迎来苏方政治和军事顾问,以及相应的军事物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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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联政治顾问鲍罗廷(图/视觉中国)


鲍罗廷纵横捭阖 

1923年10月6日,39岁的俄裔犹太人、苏联政治顾问鲍罗廷抵达广州。 

3天后,第三次重建广东政权的孙中山,公开承认国民党“缺乏组织”,精神涣散,无真正之党军,“此后欲以党治国,应效法俄人”。

再过5天,孙一反过去强调军事谋略的态度,转而宣传“人心就是立国的大根本”。随后,他任命鲍罗廷为“国民党组织训练员”,帮助改组国民党。 

国民党此时“注名党籍之党员,为数二十余万”,不过,除了册籍上的名字,“实不知党员在于何所”。国内只有广东、上海、四川分布一些上层骨干,剩下就没什么有形的组织了。国民党从来没开过代表会议,也没有重大决议,党纲也是寥寥几条。最开始要注册“按手印”时,一些同盟会元老大感不满,认为此举有“卖身”之嫌。 

既然“以俄为师”,鲍罗廷大刀阔斧进行革新。国民党党章,除了总理一职专门为孙中山保留,其他都照搬了苏联模式—党员资格、各级党部设置、上下级的金字塔形式、民主集中制组织原则、纪律处分、党团组织规定等,以及中央执行委员会、监察委员会等中央机构设置和议事程序,甚至“全国代表大会”。 

鲍罗廷很注意把工作重点放在影响孙中山和国民党的“政治倾向”上。根据1923年11月共产国际发布的决议,鲍罗廷的使命就是让国民党按照共产国际的方式阐释“三民主义”—国民党一大确实这样做了。 

由鲍罗廷草拟、经国共相关人士讨论、孙中山最后审定的国民党一大宣言及政纲,明显套用了以上的决议内容。宣言将民族、民权、民生的概念扩充开去,增加了反帝国主义、平均地权等提法。 

苏联驻华大使加拉罕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。他在给苏联外交人民委员的信中表示,国民党一大的所有文件,从党的宣言、纲领到章程,“几乎都是按照我们的意见形成的”。 

而鲍罗廷的希望不止于此,他想让国民党接受得更多。但是,孙中山最终没有同意。宣言中不仅没写以工农为革命主导的字样,也没接受全面国有化、没收地主土地的条件。 

当时,国民党完全倚仗鲍罗廷的支持,鲍罗廷有理由相信,通过援助国民党,取得中国革命胜利,然后借以扩大苏联的影响力。1924年之后,国民党每月收到固定经费,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在苏联提供的270万元资助下成立,中央银行也从苏联处拿到1000万元的准备金。 

从海参崴到广州,海上运输线运来了苏式飞机、大炮、机枪、步枪和石油,广州日益摆脱对香港的依赖,使港英每天损失25万英镑的收入。港英支持的商团与陈炯明部联合,借机攻打孙中山。在鲍罗廷的建议下,孙中山成立“革命委员会”,自任会长,以鲍罗廷为顾问,汪精卫负责政治部,蒋介石负责军事部,一举平息商团事变。 

鲍罗廷的“人事安排”预示了国民党的命运。 

1925年3月12日,孙中山忽然逝世,国民党群龙无首,鲍罗廷巧妙地施展了政治手腕。他亲自指定了在国民党内几无势力、只能依靠苏联力量的文人汪精卫担任国民政府主席,又借助廖仲恺被刺一案,发动“政变”,“流放”了中间偏右的元老胡汉民和粤军领袖许崇智,扶助一度与苏联过从甚密的蒋介石作最高军事领导人,不动声色地改造了国民党的上层政治结构,从而深刻地影响了此后20年中国革命的进程。 

鲍罗廷一度设想,国民党即将完全控制在左派和共产党人手中,变成真正的“工农政党”。然而,自“西山会议派”自立门户,廖仲恺被暗杀,蒋介石发动“320事变”,炮制《整理党务案》,国民党摆脱苏联和共产党、彼此反目成仇的结局已经隐隐浮出水面。 

1923年《孙文越飞宣言》发表,到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,国民党从一个弱小疏离的组织,发展成国内上万处分部、近百万名党员的全国性大党,从依靠地方军阀的搞革命,发展到拥有40万兵力的武装力量,并有能力北伐而问鼎中央政权,这些都得益于苏联和共产党的帮助。 

同样地,中共从1923年的400多人的小集体,壮大为近6万人的力量,成为五卅、省港、两湖等工农运动的主体,一度左右国民党的政治发展方向,离不开国共合作。 

很难说苏联在这一阶段的种种努力,多大程度上有利于自己—刚成立没多久,经济恢复也很艰难,资本主义国家根本不承认它的外交地位,正常的贸易都无法展开。为了援助中国革命等各国革命运动,苏联不得不把没收得来的沙皇和贵族财产,偷偷拿到欧洲市场变卖,换回货币,再交给共产国际去分配。如果仅仅为了自身的安全,它也可以不这么做。 

列宁的革命理念起到了最明显的作用:俄国革命只有与世界革命结合起来,才能取得彻底的胜利。对于列宁来说,革命者当然总是以实际行动来掌控当前的事件,进而左右未来的发展。如果这个发展超出了预期,那真的不足为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