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球课是“中职项目”里最受学生欢迎的“成长课程”
穿过叙永县白蜡苗族乡密密麻麻的竹林,一个蓝衣女孩走了出来。她一看到我就说:“好想快点回上海开学啊。”
女孩叫吴霞,今年17岁。顶着8月末42摄氏度的高温和晒得皮肤生痛的太阳,吴霞邀请我到她家坐一坐。
在院子门口,有啄食的鸡群,一边的棚子里有嚎叫的猪。放暑假回到家,吴霞需要帮家里喂鸡、喂猪、砍柴。
吴霞将我带到屋里一张木桌旁坐下,便讲起她在上海的校园生活:除了文化课和电梯维修专业课,还有戏剧社、足球赛、新学期的实习岗位和在外滩、博物馆参观等活动。
两年前,中考成绩出来,没考上高中的她,哭了。这时候,已经从上海职校毕业的姐姐告诉她:去参加“中职项目”吧。
吴霞的姐姐吴娜,是“中职项目”第一届学生,如今已在上海买了房、成了家,成为了“改变命运”的一个榜样。
“中职项目”是上海思麦公益基金会(下称“思麦公益”)创建的公益教育项目。11年前,一群上海公益人来到乌蒙山区做教育扶贫—他们向四川叙永县当地没考上高中的孩子,提供在上海接受免费的中等职业技术教育的机会,希望间接改变当地的贫困面貌。“中职项目”的时间跨度之大、地理跨越之广,需要上海和内陆多地的民间、企业和政府合作。
过去11年,云贵川三省共有820名孩子进入“中职项目”。如何用教育消除贫困,是这群公益人十多年来在思考和解决的问题。“中职项目”的出现,将公益教育的覆盖面拓宽到此前甚少有人注意的“职校生”身上。它就像一颗种子,在乌蒙山区发芽、结果。
随着时间拉长,枝干渐长,触发的思考也愈多—作为与就业接轨的职业教育,“中职项目”该如何为职校生的实习和就业托底,如何向外推广和更新迭代?而在国家脱贫攻坚取得胜利后,“中职项目”的链条该往哪个方向延长?职业教育如何反哺乡村发展?
这些问题的答案,要从一场长达11年的公益实践说起。
读职校,是卖孩子吗?
“送孩子去上海念职高,不是卖孩子吧?”一位家长跑到县里问。
听到家长这么问,贾汝敏肚子里窝着火:“我不是卖人,我怎么可能卖人呢?”
一位县领导怎么会卖孩子呢?但这是“中职项目”在招生初期承受着的质疑。
对“中职项目”的不信任,一方面是当地人对一个全新的公益项目的不了解,而另一方面则是对职业教育沉积多年的偏见。
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是“中职项目”在叙永落地的主要推动者,时任会长贾汝敏,曾任叙永县副县长,分管过叙永县当地的教育。她知道,职业教育是当地教育系统中“最令人头疼”的一环。
叙永贫困,交通也不发达,当地的职校教学大多停留在理论层面,最关键的实操课程,却在现实中缺位。
曾有家长向贾汝敏反映:“我的小孩去了职高之后,三年学完之后都不知道干吗。”
在对职校不了解、不认可、不信任的情况下,一些考不上高中又家贫的孩子只能辍学,在餐厅、发廊打工,甚至在游戏厅度日。当看到这种情况时,贾汝敏觉得需要做点事情了。
这时候,已在叙永当地做过多年教育资源捐赠的思麦公益再次到来。在此之前,他们一直在思考,除了改善校园的硬件措施、给山区捐赠教学、生活物资、成立贫困大学生的助学金之外,公益项目应该如何迭代,才能惠及更多人、适应社会的发展?
他们越来越感受到:光改善当地的硬件设施是不够的,当地上了高中或大学的孩子毕业后,许多依然面临找工作的难题,而一些连高中都没读上的孩子,就像墙角的青苔一样,没有被外界关注到,至于那些辍学的孩子,境况可能更糟糕。
在前往叙永调研前,思麦公益的创始人、理事长黄岩,在和上海市房地产学校及一些房地产企业交流时,了解到上海许多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去职校读书,上海一些职校招不满学生,但偏偏,社会上职业技术岗位有很大的空缺,尤其是在楼宇设备智能化、自动化的趋势下,上海非常需要懂技术的新一代职业蓝领。
在那次交流中,上海市房地产学校校长忻健强对黄岩说:“现在,电梯维修等楼宇管理很重要,如果能帮助社会培养出一批责任心强、懂技术的年轻技术工人,上海人民感谢你。”
这句话,黄岩一直记在心里。思麦公益开始筹备,以中职教育为公益项目的新起点,在叙永进行下一阶段的教育公益。
他们将想法带到叙永,思麦公益另一创始人盛放向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提议,将叙永贫困家庭的孩子接到上海,接受职业技术教育。
贾汝敏一听、一想:上海有空置、优质的职业技术教育资源,而职业教育偏偏是叙永教育的短板,如此一来,不是正好可以将两地的资源进行匹配吗?
双方一拍即合,开始研究合作模式,并将项目命名为“中职项目”。
但仍有许多制度性问题需要处理。中职生一般只在省内流动,要将叙永的孩子送到上海读书,需要体制内跨层级和多部门的配合与多环节的打通。
经过近一年的打磨,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和思麦公益制定了一系列合作协议,经过律师事务所的修订,确定上海和叙永两地相关单位的权责,并将协议送到叙永县政府法制办审定,最后由时任县委书记王波批示同意。
有了官方的背书,当地民众对项目的不信任得到一定程度的降低,但他们依然对那个两千多公里外的都市感到陌生。
在老家,有些东西不敢想象
第一届“中职项目”,在家长的担忧和项目方的坚定中开始了。
姜远记得,当时有5名家长也登上了前往上海的大巴,因为还是不放心孩子。而自己的父母,因为正值秋收,离不开家,只将他送到了车站。
出发前,母亲让他带一点自制的腊肉、剁椒到上海,怕四川娃娃吃不惯浓油赤酱的本帮菜。但姜远环顾四周看了一眼,没有一个人是带着家乡的土特产到城市里的,敏感的他拒绝了母亲的好意。
姜远是“中职项目”第一届学生,此前,他只去过叙永所在的地级市泸州市一次,17岁前的人生,都是在叙永的山村里度过的。
姜远家世代生活在山里。父母靠务农和偶尔到县城里打散工为生。一个月3000多的收入,维系着一家六口的生计。
上学、干农活儿、休息,构成了姜远此前17岁人生的全部。5岁开始,他就开始做手工活儿和农活儿挣零花钱。叙永盛产竹子,竹竿纤维经过机器的碾压,变得柔软坚韧。他跟乡里其他孩子一样,很小便会将竹子编织成竹席。10张竹席弄成一捆,一捆能卖出一块多,姜远从中可以得到两三毛钱。
如果没有意外,姜远的家庭,可能会一直过着如此传统的农耕生活。“中职项目”的面世,让姜远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希望。
通过面试后,他获得了入读“中职项目”的资格。2012年9月1日,他坐上一辆大巴,从家乡叙永县出发,来到上海。繁华城市景象在姜远的眼前展开,突然,落差感和迷茫从心里生出:怎么样才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位置?怎么样才能生存下来?
招录姜远的是上海市房地产学校智能楼宇专业,简单来说,就是电梯维修。第一个学期的理论学习,让姜远在心中慢慢勾勒出了关于这个专业的轮廓。但学校不仅仅是专业学习而已,也是日日夜夜、一件一件小事积累起来的心态转变。
十年过去了,姜远还记得那一次语文课上的演讲。这是一名山区孩子蜕变的起点。
除了日常的文化课和专业课外,学校会举行戏剧、演讲等课外活动,而课堂也提倡大家发言。为此,语文老师规定,每一节课的前5分钟,需要同学上台分享自己的经历。
轮到姜远时,内向的他站到台上,紧张得只能想起了小时候在家抓泥鳅、鳝鱼还有编竹席的经历。当他小心地向班级分享了这些趣事时,没想到竟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共鸣。
这群命名为“四川班”的孩子,有的说“我小时候抓小龙虾”,有的说“我小时候抓过蛇”,在这座最繁华的都市里,一个个来自山野的孩子,争相分享小时候在田间山头的经历。
课堂上活跃的气氛,让姜远感到意外,他尝到了主动外向带来的快乐,感受到了山村生活并不意味着贫苦,反而是一种乐趣。
这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在这座城市的归属感,渐渐地,他更加主动地融入这个班级,开始积极参与校园里的活动和比赛。他参加过主持人比赛,还代表上海市中职生参加全国技能比赛。
姜远对电梯维修的认知,是在比赛中慢慢建立充实的。职业技术教育更强调实操性和应用性,房地产学校校长忻健强告诉南风窗,为了培养学生对技术工作的兴趣,学校开设了许多兴趣班,并鼓励学生参与各种项目比赛,引导学生在兴趣中锻炼技能。
每一年,房地产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参加全国性的技能比赛。得知这个消息后,姜远找到了负责实操培训的老师,主动报名。在那一年里,当其他同学在周末里休息、出去玩的时候,姜远和其他3名同伴待在机房里,研究一架电梯的构造、拆解故障发生的路径。如此一来,与同期学生相比,姜远相当于多了一年的实习时间。
他的付出也是有成果的,在这次全国性技能比赛中,姜远和队友获得了三等奖。这次获奖,让他体验到了作为一名技术工人的成就感,他开始思考未来的职业规划。
在做“中职项目”的过程中,黄岩等人了解到,学校教育和业界需求存在较大的脱节,“至少5年的发展差距”。“中职教育怎么样适应市场的需求?校企共建是关键。”在中职生高三的实习期,思麦公益和学校以及企业建立了校企合作。姜远也由此得到了进入三菱电梯在重庆地区实习的机会。
实操经验丰富的姜远,渴望具有挑战性的任务。他再次变得主动,向企业的领导说:“我们想多学点东西,您可以多给我们安排点活儿。”
企业里刚好当时遇到了一个发生了很多故障的项目,领导见姜远如此主动,便将他调到了项目组里。姜远进入项目之后,异常兴奋,他将这些“疑难杂症”看作是自己“升级打怪兽”路上的关卡,每解决一个,职业路上的段位就升一级。
现在的姜远,已经从技术岗位上转型为管理层,他目前是一家楼宇工程公司上海地区经理,成为了大家口中的“大师兄”“优秀学生代表”。
回想起在“中职项目”的三年,他很是感慨。他告诉南风窗,“中职项目”带给他最重要的东西,是眼界。如果当初他听从了父亲的安排,在家乡学习厨师或者汽修,做的同样是职业技术的工作,但可能一辈子都只停留在山区。
“在老家那个环境里面,有些东西你是不敢想象的,觉得很多东西是不可思议的。”姜远对南风窗说:“但走了出来,有了眼界,才知道有些事情是有可能的,我们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,三观和行动也会随之改变。”
从没有灯的教室,到820名中职生
像许多中国公益人一样,2008年汶川地震,也是黄岩做公益的起点。
那年5月,几十万的志愿者和公益人士赶赴震中救灾。年轻的黄岩也身在其中,他当时是上海一家国企里的团委书记。地震发生后的第30天,他向单位请了假,带着上海一众朋友和爱心人士筹集的资金来到四川,也想投入震后的重建工作。
但震后,学校等公共建筑的抗震标准大大提高,建筑成本随之增加。一名校长告诉黄岩,他所筹集的资金,最多只能帮助学校修建一个操场。在对比下,黄岩感到了一丝挫败和伤感。正当他准备带着筹款从成都回到上海时,他认识了当时经四川省人大下派到叙永挂职副县长的李伟平。
李伟平跟黄岩说,不要在全国都关注的地方去抢项目,这样公益资金没办法发挥更好的作用。他建议黄岩,去云贵川交界的地方,100多万元就可以建造一所学校,那里也很需要外界的帮助和资源。
在李伟平的建议下,黄岩跑到了叙永。在一所小学里考察时,他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,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。几番环顾之后,他才意识到,课室里一盏灯都没有。
小学校长告诉黄岩,因为课室里没有灯,晴天孩子们会在课室外上课,下雨时,孩子回到昏暗的教室里,在看不清课本的情况下,跟着老师读、背课文。
那时候当地山区的办学条件,令黄岩大受震撼。他决心改善当地小学教学环境。
最开始是从捐赠做起,后来在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的协助下,黄岩将公益事业扎根在乌蒙山区腹地。
慢慢几年过去,黄岩意识到,要规模化地做公益,需要成立一个正规的组织。2011年12月,上海思麦公益基金会成立了。
在创办思麦公益之际,黄岩就坚持基金会必须有生命力,而项目的迭代和调整,就是生命力的体现。
叙永县的喀斯特地貌无法储蓄水,他就筹资建水窖;当地教师生活环境简陋,他就改善教室宿舍,渐渐地,他的助学从硬件转向软件,成立“栋梁工程”,资助考上大学的贫困生。
公益项目需要可持续发展,所覆盖的教育环节的链条也要往外延伸。为此,“栋梁工程”之后,又有了服务没考上高中的学生的“中职项目”。
在过去11年里,“中职项目”培养了许多像姜远这样的优秀学生代表。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办公室主任陈俊作向南风窗介绍,“中职项目”切实地改变了许多叙永孩子的命运,一些学生毕业后在上海、重庆、成都等城市找到了工作,有些已经月薪过万了。有的学生在中职毕业之后,通过高职考试,甚至被免试直招,进入了大专院校,有些通过成人高考,之后还完成了“专升本”的考试,圆了自己的大学梦。还有个别学生因品学兼优并掌握了一门技术,被特种兵部队应征入伍。
“中职项目”给孩子们带来的立竿见影的效果,让思麦公益看到了项目向外推广的可能性。
2015年开始,“中职项目”延伸到了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元阳县,2019年,首次在贵州省遵义桐梓县招生。“中职项目”逐渐覆盖了云贵川三省,受助学生共820人。
辍学,5%的遗憾
说起“云南班”里那个辍学的小女孩,王明辉红了眼圈。
王明辉是思麦公益的执行秘书长,受黄岩等公益人的影响,2015年,她放弃了一份体制内稳定的工作,加入了思麦公益。
小女孩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,原本跟伯父伯母生活,被“中职项目”选中后来到了房地产学校。但因为家庭变故,她产生了退学的念头。
思麦公益知道小女孩的情况后,希望能用额外补助等方法让她继续读书。但小女孩最终顶不住来自家庭的压力,还是主动退学了。
小女孩之后到了广东打工。一年后,她联系学校说,打工时才觉得,还是读书更好。但她的学籍早已退出,在制度上,她难以复学。
面对这些不可控的外部因素而最终辍学的学生,王明辉很心疼。“中职项目”里有几个孩子,都是因为家庭变故,需要他们早早出来打工而离开。但他们也决心,对于其他可控的辍学情况,要从源头上遏制。
2015年“中职项目”开始向外扩张,但这个过程中,出现了一些问题。只有95%的学生能顺利完成了三年学业,剩下的5%则因各种原因无奈辍学。
辍学,是职业教育中普遍存在的问题,在贫困地区尤为明显。根据西南大学教育学部讲师林克松等人的研究,2014—2019年,云贵川渝四省市18个国家级贫困县的职业学校辍学率从8%到40%,辍学高发期集中在第一学期结束或实习结束后。
“中职项目”的学生辍学是从2014年开始的。它的辍学比例相对平均水平要低得多,但仍旧让思麦公益反思。
王明辉他们曾针对这种情况进行过复盘。在前三届学生的口碑和就业成果的带动下,不少山区的家长带着孩子加入“中职项目”。这些孩子自己的意愿不大,而家长也没有进行深思熟虑,更多的是看到好处也“随大流”。
这样的学生,来到上海上学后,会发现自己对所学的专业不感兴趣、学不进去,丰富的课外活动也无法让他们对校园生活产生兴趣,加上其他各种个人境况、心理因素的影响,久而久之也会生出厌学、辍学的念头。这些问题,与林克松在调研中发现的职校学生非贫困性辍学原因大体相似,是当下职业教育运作过程中几乎难以避免的问题。
作为一个非公募的公益基金会,思麦公益每一年筹集资金的渠道有限,每一个资助名额尤其宝贵。他们容不得、也不希望出现学生半途而废的情况。
为了减少学生辍学的情况,思麦公益调整了招生面试环节,除了看学生是否贫困生、中考成绩以及学习能力、为人品德之外,还会考察他们到上海上学的意愿是否足够强烈。面试时,家长或者监护人也要在身边陪同,家长的想法,他们也想了解。
这样的面试,可以筛选掉那些只是“随大流”、意愿不强、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者。
思麦公益希望,“中职项目”的每一个学生都像姜远一样,面试时眼里含光,对外界有足够的好奇,对走出大山有足够的渴望,对改变命运有足够的信念。
上海市房地产学校的学生在准备技能比赛
迭代,公益项目的生命力所在
“中职项目,除了教会孩子一门技术之外,是否还关心他们作为人的全面发展?”
在一次交流会上,有人如此问王明辉。
几年前,“中职项目”刚完成了从面试入学、实习、毕业的中职人才全链条建设,尚不太敢回答探索中职学生“全人培养”的问题。但现在,王明辉已经足够有底气地回答:当然有。
自2016年起,思麦公益探索开设了“成长课程”,针对孩子们不同阶段中最容易出现的问题,进行有针对性的辅导和支持,帮助他们更好地适应在上海的学习和生活,包含了法律讲座、金融知识讲座、各种文体团队活动等。其中最受欢迎的是“足球成长课程”。
因今年年初上海疫情,学生们只能在宿舍里上网课,线下的“足球成长课程”也暂停了一个学期。总有孩子问王明辉:“足球课什么时候可以开课啊?”
女孩吴霞,暑假最想念也是足球课。每周一次的足球课,西班牙教练都会给学生们安排不同的主题,“尊重”“鼓励”这些词,吴霞是在足球课上学会的。一个人讲话时,自己不要插嘴;其他同学摔倒时,要伸出援手。当足球比赛胜利的时候,外籍教练还会给孩子们送小礼物,有护肤品,也有老干妈。那是快乐的体育时光。
一学期下来,王明辉眼见着这些孩子们从内而外的变化,变得自信、变得关注自己的同时也会关注别人,班级的凝聚力也有所提升。
一次足球课结束后,一个男孩从操场的一端跑过来,找到王明辉。那是一个来自云南的男孩,初中时就辍学过一段时间,在外打工。在工地上太苦了,年纪小、体力少、却一直干着最重的活儿。
“出去打过工后才知道学校好,所以我又回来读书了。”那天,男孩穿过操场,特意对王明辉说:“老师,我很感谢你这个项目,让我继续有书读。”
曾有人不解地问王明辉,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将孩子接来上海读书?上海能带给孩子们什么特别的收获?
她相信,沿海和山区的教学的差距,一直在缩小,但沿海城市能够提供给孩子的眼界、资源和先进经验,特别是在某些行业上的专业优势,是山区在一段时间内难以追上的。
但时代在发展。2019年,叙永摘下了“国家级贫困县”的帽子,上海本地职业教育的形式也催促着“中职项目”作出调整。
作为项目推动者之一、现任叙永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周之平对一个场景印象深刻:去年是“中职项目”十周年,他带队到上海探望叙永的孩子们,座谈会上问起:“现在你们还有没有继续提升学历的想法?”
许多孩子说,他们一直有这个想法,会选择成人夜校或者单独招生等途径,进入高职院校读书。
“中专的学历是不够的,现在能留在大城市的,门槛都是大专学历了。”周之平跟南风窗说。为了解决孩子们的诉求,周之平从上海回到叙永后,召集了相关部门开会商讨如何完善招考制度、拓宽学生提升学历的途径。
在云南,让中职学生参加高考的制度也已打通。王明辉告诉南风窗,去年毕业的“云南班”,自主参加成人高考的比例为100%,如今,制度为这些中职生打开了大门,向上流动的机会再次增加。
中职向高职迈进,是向上的调整,而专业设置的更改,则是“中职项目”广度上的调整。
现任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会长张德全告诉南风窗,2019年之后,叙永县扶贫基金支会的工作转入了乡村振兴的阶段,他们和思麦公益开始思考,“中职项目”还要不要做,要怎么做?“乡村发展依靠谁?叙永县也需要人才。”他对南风窗说。在电商行业扶贫效果显著的当下,叙永县有着对于电子商务人才的大量渴求。
在上海和两地的协调下,去年,“中职项目”增设了电子商务专业。2023年,第一批“中职项目”电子商务班的学生即将毕业,效果如何,还需要时间来检验。
但无论是上海还是叙永,他们都对“中职项目”的未来充满信心。
他们相信,不断随着社会发展而作出调整,是“中职项目”的生命力所在。
(文中吴霞、吴娜、姜远为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