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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朗不想踏入“以色列陷阱”

伊朗不想踏入“以色列陷阱”

荣智慧 | 2024-05-21 | 南风窗

内塔尼亚胡选择了“蜻蜓点水”式报复伊朗,也许是希望通过“绑定”伊朗、同时又不“违逆”美国,来提高个人的支持率,牵制政治诤友。可时间似乎并不是他的朋友。

距今约2600年的居鲁士文书,牵动了伊朗的敏感神经。

大英博物馆想今年送它到耶路撒冷展出,惹得伊朗大怒。居鲁士文书记载,波斯第一帝国皇帝居鲁士大帝占领巴比伦之后,允许犹太人返回耶路撒冷。本是一段历史佳话,但伊朗4月份与以色列兵戎相见,双方20天内已较量三个回合,伊朗不想看到本国文物今年在敌国展出。

去年10月以来,哈以战事打断中东“大和解”进程,阿拉伯人、波斯人和犹太人都要面对新的现实。随着巴以问题重回牌桌中心,大国的中东布局此消彼长。美国精力被印太、东欧和中东三线撕扯,校园反犹抗议汹涌,白宫宁愿以色列息事宁人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以色列今年4月19日的军事报复只是小试牛刀。


三周较量三个回合

今年4月13日之前,针对以色列的战事,就像一只章鱼伸出八只触手,一只触手(哈马斯)先行出动,其他触手(如黎巴嫩真主党、也门胡塞武装、伊拉克人民动员组织等)紧随其后,分散以色列的精力与资源。

4月13日,章鱼浮出水面。伊朗向以色列发射300多枚导弹与无人机,回应4月初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附属建筑被空袭一事。

6天后,以色列出动战机,对伊朗境内核设施配套的防空雷达进行“蜻蜓点水”式报复。伊朗巧妙“挽尊”:哪里的防空雷达被炸毁,就在哪里竖一个新的。

伊朗终与以色列“图穷匕见”,但双方都小心翼翼地“藏起刀锋”。

小心翼翼各有原因。伊朗成为继1991年萨达姆治下伊拉克用飞毛腿导弹瞄准以色列之后,又一个敢于袭击以色列的国家,但见好就收。另一边厢,内塔尼亚胡政府之前战略失误不断,而伊朗大使馆附属建筑被炸,大有拖美国“下水”之势,可拜登政府疲于应付俄乌战争和校园抗议,极力拉住以色列。

伊朗本来也没打算“真打”,“骚扰”一分就赚了一分的便宜。以色列4月19日牛刀小试之后,美国国会姗姗来迟通过援外法案。双方皆得偿所愿。

若单从军事角度“复盘”,以色列和伊朗都有“地利”之便。

4月19日,以色列战机在不进入伊朗领空的情况下,打击了伊朗的防空设施。除了美国、英国协助以色列空军之外,约旦、伊拉克开放了领空,约旦空军亦出手助阵。一系列的对地攻击,证明多方已实现通信、指挥、敌我系统识别等方面的协同合作。

伊朗的“什叶派之弧”,也起到多点侵扰、避免牵扯自身的地理作用。另外,伊朗国土面积为164万平方公里,具有广阔的荒漠战略纵深;而以色列面积为2.8万平方公里,南北长470公里,东西宽仅135公里—很容易成为弹道导弹密集轰炸的目标。

从战术上看,伊朗4月13日的打击相当出色。其使用弹道导弹、巡航导弹和自杀式无人机三种武器,进行多频次饱和攻击。这证明伊朗的组织协调能力较强,因为三种武器速度相差甚远,要达到最佳效果,必须同一时间段内接近目标,才能让敌方防空系统过载;同时,发射地点高度分散,方可避免被敌方一击反制。

从武器上看,以色列新近服役的“箭3”防御系统,是本次拦截伊朗弹道导弹的中坚力量,并首次执行大气层外的太空拦截作业。“箭3”速度达9马赫,可直接撞击杀伤战斗部,是少数能够拦截高超音速导弹的现役防空系统。

伊朗颇以“自杀式无人机”为傲。俄乌战争中,伊朗无人机就已“出圈”。伊朗受美国制裁多年,很多武器都是“土法炼钢”。伊朗一架无人机成本为1万至2万美元,而以色列最便宜的“铁穹”防空导弹,一发也要5万美元。

为降低成本,以色列拦截机队用的是老旧的AIM-7“麻雀”半主动雷达空对空导弹。“麻雀”导弹从越战时期就开始服役,早该退休,但它使用机载雷达照射引导,对慢速目标如无人机或巡航导弹仍有成效。犹太人精打细算可见一斑。

论经济总量,伊朗比以色列少1/5。以色列人均GDP超5.4万美元,有媲美硅谷的高科技产业、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多的创业公司、仅次于美国和中国的全球第三多的纳斯达克上市公司。伊朗人均GDP不到5000美元,高通胀是老大难。

但以色列的国际声誉已跌至谷底。联合国大会上,多国代表直接批评以色列的“焦土政策”。法国总统马克龙直言加沙的人道主义灾难令人“无法容忍”。欧洲、北美均有规模不等的民众抗议,指责以色列“人道灭绝”。近日,美国高校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动愈演愈烈,警方强硬镇压,引发国内外舆论抨击。


不是“外溢”,而是问题本身

解铃还须系铃人—伊以问题目前依然围绕哈以问题展开。

哈马斯发动战争,核心因素有二。首先是阻断阿以全面和解。前几年阿联酋、埃及、巴林等国先后通过《亚伯拉罕协议》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。哈以战事爆发前,沙以和谈“几近达成”。一旦沙以建交,相当于整个逊尼派阿拉伯世界均与以色列握手言和,届时巴勒斯坦问题将愈发边缘化。

其次是“攀附”第四次中东战争,为“国”立功。1973年10月6日,埃及反攻以色列取得巨大胜利,哈马斯有意效仿,以便增加自身在下一次巴勒斯坦大选中的筹码。特别是掳走200多名人质,哈马斯期待换回所有在押巴勒斯坦囚犯,提升威望。像哈马斯领导人辛瓦尔,就曾被关押在以色列监狱近20年,2011年被换回巴勒斯坦。

以色列回应并推进战争,目标有三:消灭哈马斯;解救被关押在加沙的人质(其中数十人被认为已经死亡);加沙去军事化。要完成目标,以色列不得不继续向加沙南部城镇拉法推进,这是其尚未进攻的最后一个城镇。但美国投弃权票后,联合国安理会已代表国际社会要求以色列停火。

哈以交战半年,双方各执一词,都认为自己没输。

根据以色列战报,其已“消灭”哈马斯成员3万多人,全面占领北加沙,控制中加沙、南加沙部分领土。但是,以军尚未攻下南加沙;地道越打越长,却没能活捉哈马斯高级将领;加沙方面依然扣着100多名人质,哈马斯还有实力继续向以色列境内发射火箭弹。

耗下去就是胜利。对以色列而言,耗的是哈马斯的战斗力;对哈马斯而言,耗的是以色列的耐心和内塔尼亚胡政权的保质期。

伊以问题,并非上述巴以问题的“外溢”,二者乃是中东地缘战略竞争下的一体两面。

此前巴勒斯坦日益边缘化,根源在于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发展关系,促使阿拉伯国家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保持超脱或中立立场。2020年以来,阿联酋、巴林、摩洛哥均与以色列建交。这之后,阿联酋、以色列、美国和印度组成中东版“四方联盟”。

由此,以色列用“两国方案”和平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意愿不断降低。2022年,极右翼势力在以色列大选中崛起,“宗教犹太复国主义”政党成为议会第三大党,并参与组阁。此后,以色列的巴勒斯坦政策更具攻击性。

这一局面推动中东“抵抗阵营”再次强化。2007年后,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控制约旦河西岸,哈马斯和杰哈德控制加沙。2021年5月加沙与以色列武装冲突后,哈马斯开始与因“阿拉伯之春”而交恶的伊朗、叙利亚重修旧好。

伊以对抗,伊朗占了“天时”。配合哈马斯的袭击,伊朗的多只“触手”五线开花,特别是黎巴嫩战线,成为加沙地带之外冲突最激烈的区域;胡塞武装攻击红海上的以色列船只,即使美国发起“繁荣卫士”护航行动,也未能彻底阻止。

今年4月1日,伊朗精锐部队指挥官被炸死在叙利亚,以色列部分解除“后患”。多线作战是用兵大忌,为遏制黎巴嫩真主党出兵,以色列已被迫在北部投入重兵,更喊来美国航母驻扎东地中海。

伊朗4月13日的“有限报复”,不足以对巴以冲突、伊朗国内政局、美国总统大选形成“黑天鹅”级别的冲击,但在全球“反以”的声浪中,某种程度上也算顺应“民意”。


伊朗闷声发财,以色列恐“变天”

伊朗的“报复”,主要影响以色列现任右翼政府的执政地位。

4月22日,以色列军情局局长阿哈龙·哈利瓦宣布辞职,为侦测哈马斯“阿克萨洪水”行动的不力负责—替总理内塔尼亚胡轻轻分走一“锅”。

阴影之下,伊朗算是加沙冲突的最大受益者。它的触手令以色列腹背受敌,但它同时设法维持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。当以色列计划进攻拉法之时,伊朗从阴影下现身,从自己的领土直接发动攻击,打乱了以军日程。

以色列随后的空中打击,被伊朗舆论一笔带过。不少以色列部长呼吁采取更激进、更具破坏性的行动。极右翼人士、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尔·本-格维尔,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个词—达代尔(dardale)。这是体育用语,指的是在对方球门前划水摸鱼,根本不想进球。辛辣的讽刺无非是向内塔尼亚胡施压—以色列不仅应该痛打伊朗,还要升级加沙行动。

内塔尼亚胡选择了“蜻蜓点水”式报复伊朗,也许是希望通过“绑定”伊朗、同时又不“违逆”美国,来提高个人的支持率,牵制政治诤友。早在4月3日,战争内阁三巨头之一、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总理的本尼·甘茨,就呼吁在9月提前举行大选,以“恢复以色列内部的信任”。此前,甘茨背着内塔尼亚胡跑到华盛顿,面见美国副总统哈里斯,令内塔尼亚胡“怒不可遏”。

但伊朗明显不想踏入这个“以色列陷阱”。伊朗的舆论回应,象征性远大于其实质,原因有三:一是伊朗高级官员/将领被以色列定点清除早有前例,当时伊朗的报复都非常克制,打一波军事基地就作罢。

二是伊朗国内的主流声音,不提倡与以色列爆发全面战争。有伊朗议会前高官指出,以色列对伊朗大使馆的袭击是个“故意让伊朗陷入战争的诡计”,“伊朗直接与以色列开战,将打破中东目前微妙的平衡……而这种不平衡不符合伊朗国家利益”。伊朗外交部中东部门前负责人卡塞姆·莫赫巴拉也公开表示,内塔尼亚胡希望“升级战争,将伊朗、美国和西方卷入其中”,以挽救“危如累卵的总理职位”。

三是伊朗“闷声发大财”,可能继续通过“影子”不对称地骚扰以色列。历史上,以色列驻外使领馆及其工作人员,以及海外犹太人社区,都曾多次遭受袭击。伊朗离“核门槛”也不远,现在拥有122公斤丰度60%的浓缩铀,若提炼到丰度90%的核武器级别,需要的也只是决心和时间。

时间似乎并不是以色列现政府的朋友。一旦内塔尼亚胡下台,针对他受贿、欺诈和违背公众信任等的检控调查,也将重新启动。拜登刚签署的260亿美元援以法案,金额只是援乌法案的四成。美国中东战略一再收缩,可能无法支持内塔尼亚胡在逾越节之后“极限”求生。